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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作者:东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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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1:48 | 只看该作者
    36
    过了新年,转眼已是1月中旬。好久没有到过喷枪生产车间的平介,在休息室里和组长中尾一见面,中尾就问:“平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啊?有这种事吗?”平介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
    “真的瘦了。大家说是不是?”
    中尾这么一问,其他人也都点头。
    “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最好还是到医生那里看看。”中尾说道。
    “我没觉得身体怎么不舒服啊。”
    “这样可不行,等你有感觉了就晚了。我这么说也是为你好。赶紧去看看医生吧,你已经岁数不小了。”
    “啊,我知道了。”平介说完继续摸着自己的腮帮子。
    可能真的瘦了吧,平介心里想。他也知道原因,那绝不是什么病。理由很简单,最近他没有好好吃过饭。
    并不是没有饭吃。
    每天到家时,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即便是休息的日子,也是一日三餐顿顿不少。但是,他吃不下去。和直子在一起时,他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什么都吃不下去。
    自圣涎节前夜以来,直子变得很少开口说话了,就连表情似乎也定格在了那个时刻。除了做家务,她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个小时都不出来。
    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在自己面前才这样,最近平介才得知,并非如此。那天直子的班主任打来电活,问藻奈美的身体最近是不是不舒服。看来她在学校里也同样没有精神。另外,新年一过,她就向网球俱乐部提出了退部申请。
    看来圣诞节前夜发生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了。平介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深伤害了她,但该如何弥补,他也很茫然。
    下班铃一响,平介就出了公司。进入新的一年之后,平介尽量不加班,因为他惦记着直子。
    回到家里打开家门,他先看了看门口放鞋的地方。确认直子的鞋脱下来后整齐地摆在那里,平介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今天也平安地回到家里了。
    他常常担心直子有一天会离家出走,从此不再回来。如果逃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在那里生活下来,她就可以像一个普通的16岁少女那样活着,可以恋爱,也可以结婚,开始真正的另一个人生。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离家出走,但那有可能只是她还没有下定决心而已。或许她是担心出走后的住处和生活费用问题。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已经下定决心了,现在只是考虑着何时付诸实践。有可能明天下班回家时,她的鞋就已经不在走廊门口了。
    直子不在日式房间里。平介上了楼梯,敲了一下直子的房门。里面传来微弱的回应:“进吧。”
    至此,平介又松了一口气。
    其实还有比离家出走更让平介担心的事情,那就是直子会不会时想不开而选择自杀。想来那或许是她从目前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最简单方法了。不,不应该这么说,应该说是就怕她会这么想。
    不过看来,今天她至少还是抵挡住了这一悲凉的诱惑。
    平介打开门:“我回来了。”
    “回来了。”直子面对着书桌,头也不回地答道。她好像在看书,最近她除了看书什么事都没有做。
    “在看什么书呢?”平介一边向她身边走去,一边问道。
    直子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她向后撤了一下身子,以便平介能够看到她手头的书。她翻开的那页页眉上印着那本书的名字。
    “是《红头发安妮》啊,读着有意思吗?”
    “还可以。不过,现在看什么书都一样。”直子说道。潜台词是只要可以忘记现实就行。
    “该准备晚饭了吧?”直子说着合上了袖珍小说。
    “啊,不用那么着急。”
    平介发现垃圾筒旁边有一张纸,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平介将其捡了起来,直子见状失口“啊”了一声。
    打开一看,“一年级二班滑雪之旅邀请函”几个字扑人眼帘,好像是用电脑打出来的。
    “这是什么?”平介问道。
    “看了不就知道了吗?我们班同学在计划着利用今年的春假去滑雪,现在正在征集参加对象。”
    “这么说,不是学校的统一活动了?”
    “不是,所以我是不会参加的。还是这样比较好吧。”直子从他手中夺过纸,撕得很碎之后重新扔进了垃圾筒。
    “我去做饭。”说完,直子站起身来。
    “直子!”平介喊住了她,”你在恨我吗?”
    直子先是低下了视线,之后将头也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有什么理由恨你呢?”她低声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平介点了点头:“是啊,我也一样,应该怎么做,心里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空气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了很多。窗外传来冬天的风阵阵吹过的声音,这让平介产生了一种幻觉:一片茫茫的荒野正中央,只有他们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平介忽然回忆起了直子的样子。不是现在的这个直子,而是拥有原来躯体的那个直子,一个爱笑、爱说话的女人。可是,现在的这个家里没有笑声。
    “要不,”直子说话了,“我们那个吧。”
    平介向她望去。她低着头,盯着脚下,富有光泽的长发之下露出白皙的颈部。
    “你是说……那个?”平介确认地问了一句。
    “我觉得最终的解决办法也只有这一个吧。只是精神上的话,有时还是难免陷入穷途。”
    “也许你说的对吧。”
    平介已经把现在的直子看做一个女人了,这是事实。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相马春树产生超乎寻常的嫉妒心。但在对性生活的期待上,则是另一回事了。他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最重要的是,他对于考虑这方面的事有一种本能上的排斥。
    他的手心沁出汗来,直子也很紧张。
    时间还在一分秒地流逝着,黑暗中,平介和直子都完全静止了。
    “直子,”平介开口了,“算了吧。”
    她吸了一口气之后回答:“是啊。”
    窗外的风依旧很强烈,可以听到空易拉罐滚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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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2:07 | 只看该作者
    37
    平介桌子上的外线电话铃响了。之所以知道是外线,是因为内外线的电话铃声不同。因为下属公司说好要给他打电话,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电话。不过,接线员的话让他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杉田先生,有您的外线电话,是一个叫根岸的人打来的。”
    “啊,谢谢。”平介一边答应着,一边在脑子里想着谁是根岸。很快,他眼前浮现出了在札幌看到的那家拉面馆的招牌。
    是根岸文也吧?他想。
    “你好,请问是杉田先生吗?”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上了年纪。
    “啊,我是。请问您是……”
    “我叫根岸典子。您可能已经不记得了,我儿子以前曾和您见过面。”
    “啊……”平介把电话换到了左手,“我当然记得了。哎呀,这都有好几年了。”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时候我儿子对您很不礼貌,真是太抱歉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的。”
    “啊,没有啊,他没有怎么对我不礼貌。原来您知道这件事了啊。”
    “是啊,我听了之后特别吃惊……”
    “是吗。”
    记得文也当时说过,绝对不会把见到平介的事情告诉妈妈。难道是时间久了,他又想说了,还是因为一时说走了嘴?
    “我给您打电话,其实是因为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告诉您。虽然我猜杉田先生一定很忙,不过还是希望您能抽出一点时间。”
    “啊,那倒没问题。您现在是在札幌吧?”
    “是这样的,我现在正好来到了东京,因为有一个朋友要举行婚礼。”
    “啊,是这样啊。”
    “有30分钟就足够了,今天或者明天都行,您看可以吗?只要您告诉我地点,多远我都能赶过去。”
    “那您现在在哪里呢?”
    “东京火车站旁边的宾馆里。”
    之后,根岸典子说出了那家宾馆的名称。听她说,婚礼周日将在她现在住的宾馆里举行。本来她可以明天来的,之所以提前一天来,就是因为想和平介取得联系。
    “那,我去您那边吧。您明天白天有时间吗?”
    “啊,我什么时候都行。倒是您那样方便吗?要不我今天到您公司旁边等您吧。”
    “啊,不用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几点下班呢。并且,碰头地点还是约在比较容易找的地方好。”
    “这样啊,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约好第二天下午1点在宾馆的咖啡厅见面。
    时至今日她来会是什么事呢?平介在心里琢磨着。听文也说,对根岸典子来说,梶川幸广是一个不愿意想起的男人。既然如此,她有什么事要主动找自己说呢?
    平介对那次事故的记忆当然还没有消失,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在平介心中所占的分量确实在减轻。要活下去,不这样也不行。虽然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在意事故的原因,不过说实在话,现在已经真的无所谓了。有关梶川司机那样超负荷工作的个人原因,只需了解到是为了给前妻寄生活费这一程度也就够了。虽然还留有很多疑点,偶尔也会想起梶川逸美,因而替她担心,但这件事在他心中已经彻底结束了。
    此外,现在还有更深的烦恼一直横在平介心中。
    平介没有把要和根岸典子见面的事情告诉直子。如果告诉他,她一定会重新想起那起事故,想起藻奈美的死,最后联想到自己如今的生活状况。一旦那样,他们就又要面对一段忧郁的日子。平介想避免这样的日子。
    周六是个晴天,不过风看似很冷。平介裹着围巾出了家门。他跟直子说公司里有事。她把脚伸到被炉里做着毛线活儿。她以前就很擅长做毛线活儿。平介注意到,她最近在家里不怎么学习了,考医学专业的事也很少再听她提起。当然,他也不曾过问,问了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是明摆着的。
    寒风比他预想的还要冷,走了几步就觉得耳朵要冻裂了。上了电车之后才算舒了口气。不过,在东京站下车后,还要再走几分钟。这时他不禁想看来还是约在其他地点好。
    到了宾馆的开放式咖啡厅,平介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呢。穿黑衣服的男服务员过来问:“您是一位吗?”
    “啊,我在这里等人。”
    就在平介说完这句话后,坐在他旁边椅子上的一个瘦瘦的女人一边看着他,一边有些犹豫地站了起来。她一身淡紫色的呢料装束,上身还披着同样颜色的对襟毛衣。
    “请问——”女人问平介,“您是杉田先生吗?”
    “啊,我是。”平介点点头答道。
    “在百忙之中打扰您真是十分抱歉。”说完她低下头去。
    “哪里哪里。请坐吧。”
    根岸典子的面前已经摆了一杯奶茶。平介点了一杯咖啡。
    “您儿子还好吗?”
    “托您的福,他还好。”
    “记得那时候他还是大学三年级吧。这么说来,现在应该工作了吧?”
    “没有,他去年考上研究生了。”
    “啊,”平介忍不住看着对方的脸说,“真是太厉害啦!”
    “他说有很多东西大学里都没学完,还说学费他会通过勤工俭学等办法凑齐。”
    “真是个有出息的儿子啊。”
    咖啡上来了,平介喝的时候没有放糖。
    儿子上研究生的话,那么根岸典子的年龄也就50岁吧。虽然仔细看能看到她脸上有很多皱纹,但是她给人的印象很典雅,所以看起来比50岁要年轻。平介猜想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女。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偶然在儿子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照片,一张很小的照片,那是他4岁时照的。照片被剪成了圆形,只有一张脸。”
    “啊。”平介点点头,想起了那张照片。
    “于是我就问儿子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他开始说是从过去的影集里发现的,但我一下子就听出他在撒谎。家里根本就没有留下他那么小的时候的照片。被我这么一说,他才吞吞吐吐地交待了和杉田先生见面的事。我听了之后特别吃惊。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他当时确实跟我说过,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实在太抱歉了。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和您见面了,有很多事情就可以早点儿告诉您了。”
    “不过他也跟我说了很多事情啊,比如他为什么那么恨自己的父亲……”
    “这我知道。不过他说的还不全面。不,应该说……”根岸典子摇了一下脑袋,叹了一口气后注视着平介,“他说的与事实完全相反。”
    “完全相反?这是怎么回事?”
    根岸典子先是低下头去,之后又抬起头来。
    “听说杉田先生在那次事故中失去了妻子,是吧?”
    “是。”平介点了一下头。
    “那可真是太悲惨了。其实那次事故的责任有一半在我们身上,所以,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谢罪。”
    “您的意思是,梶川先生是为了给你们寄生活费才超负荷劳动的,是吗?”
    “是的……那时候我刚开始做买卖,做得不是很顺利,所以很缺钱。日常的生活倒是可以勉强维持,但是却没有足够的钱让儿子读大学。这时候,那个人打电话来了。原来他一直在计算着文也的年纪,知道文也该考大学了,所以才给我打来了电话。他问我是不是想让文也上大学,如果上大学的话,钱够不够。我本来不想靠那个人的,但忍不住还是把自己的苦衷全跟他说了。”
    “于是梶川先生就提出,学费的事他来想办法,是这样吗?”
    “是的。从那以后,他每个月都至少给我寄来10万日元。我想着,在文也考上大学之前先收着吧。可是这孩子第一年没考上,在家又复习了一年,结果让那个人又多吃了一年的苦。其实第一年没考上,主要是因为文也为了省钱,一心想考国立大学……”
    “原来是这样啊。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你们没必要为事故道歉。梶川先生不是为了赎罪才给你们寄钱的吗?”
    “赎罪?……”
    “对啊,为了减轻当初抛弃你们的负罪感。从您儿子的话来看,我认为是这样的。”
    根岸典子慢慢合上了眼睛,之后又睁开了。
    “我说的‘与事实完全相反’就在这里。”
    “您的意思是……用‘赋罪’这个词太重了,应该说成是父亲的责任,对吧?我认为,儿子的学费由亲生父亲来出,是理所当然的事。”
    根岸典子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的,责任不在那个人身上。”
    “为什么这么说?”
    根岸典子舔了一下嘴唇,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她吐出了憋在胸中的一口气。
    “文也他……不是那个人的孩子。”
    “啊?”平介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她的脸。
    根岸典子点点头。
    “那他是谁的孩子啊?难道他是您儿子这事还有假吗?”
    “他确实是我的孩子,因为他是我生的。”
    “这么说,他是你改嫁带过来的孩子?不过,我没听他跟我说这件事啊。”
    他,指的是根岸文也。
    “从‘户籍’上来说,文也是梶川幸广的孩子。”
    “您特意强调‘户籍’这两个字,意思是,实际上他不是?”
    她点了点头。
    “和那个人结婚之前,我在薄野从事接待职业。文也是那时和我拍拖的一个男人的孩子。”
    “哦  ”看来她原来是个女招待。这下平介明白她为何看上去有些典雅了。“这么说,您是在怀孕的情况下和梶川先生结的婚?”
    “这个地方说起来有点儿复杂。”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其实我和那个男人早就分开了。就在我们快要举办婚礼的时候,他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提出想和我重新修好。或许是看到以前的女人要成为其他男人的所有,他又觉得舍不得了吧。”
    平介点点头,认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当他知道我没有和他修好的意思后,就提出只和我在一起待上最后一天。我当时如果把这个要求也拒绝掉就好了。他说就一天,之后再也不会来缠我。我也怕日后麻烦,所以就听了他的话。”
    “就是那一次有的文也,是吗?”
    “嗯。”她小声应道。
    “那一天应该是结婚仪式的三周前吧。在那之后,那个男人就真的再也没来找过我,但我却怀孕了。我知道自己怀孕后非常迷茫。我想到了,孩子有可能是那个男人的。其实我也想过,应该背着丈夫把孩子打掉。”
    她这话的意思是,孩子也有可能是梶川幸广的。
    “看到丈夫高兴的样子,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最终我决定将赌注下在‘孩于是丈夫的’这种可能性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根岸典子口中的梶川幸广变成了“丈夫”这一称谓。平介也觉得,这样更自然一些。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文也不是梶川先生的谈子的?”
    “是文也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天,丈夫在公司接受了血型化验之后阴沉着脸回到了家,向我问起文也的血型。我脑子里当时便闪过了不祥的念头。我是A型血,文也是O型血。之前丈夫并不知道自己的血型。在接受检查以前,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B型血,因为他的两个兄弟都是B型血。”
    “结果不是B型血,对吧?”
    “是的。在公司里,他被确定为AB型血。A和AB型血的夫妇是不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的,这一点,他也知道。”
    “嗯。不过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太吃惊。后来想一想,当知道自己怀孕时,我就预感到孩子不是丈夫的。我只不过装作不知道而已。后来我注意到,文也长得和丈夫根本就不像。”
    “后来您把事情真相告诉梶川先生了吗?”
    “当然告诉他了,想瞒也瞒不住了。”
    “所以梶川先生就怒之下离家出走了?”
    “他确实是因为这个离家出走的。不过,说他‘一怒之下’有点不合事实。他一句责骂我的话都没说过。听了我的话之后,他表现得异乎寻常地冷静,既没有酗酒,也没有发狂,更没有对我施暴。对文也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他变得不怎么和我说话了,在家时经常望着窗外,像在深思着什么。他的离家出走,是在知道真相的两周之后。他只带着尽可能少的行李和装有文也照片的影集消失了。”
    “他没有留下字条之类的东西吗?”
    “有。”根岸典子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我可以看吗?”
    “可以。”她点了点头。
    平介拿起了信封。信封里有一张信纸。打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大字:对不起,我无法装出父亲的样子。
    “看到这封留言时,我哭了。”她继续说,“在离家出走前的两周里,他考虑的并不是追究我的贵任,而是能不能继续以文也父亲的角色生活下去。一想起这件事,至今我心里都充满了愧疚。我从心底里后悔对他撒了那么多年的谎。”
    平介点点头,想象了一下如果换成自己,会怎么做。如果直子向自己告白了同样的话,自己首先应该会把她痛骂顿一吧,也有可能对她施加暴力。
    “请等一下,您这么说,梶川先生明知文也不是自己的孩子,还为了他的学费……”
    “没错。”根岸典子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所以我刚才说文也的话与事实完全相反。应该赎罪的本该是我,可是那个人却还要帮助我。”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看来他还是喜欢你吧?”
    听了平介的话,她摇摇头。
    “那时候,那个人已经有了新的妻子,他说他爱她。”
    “那他为什么……”
    “那个人是这么说的,‘现在,文也最需要的是父亲。因为母亲身处困境,所以他需要有个父亲能出来做点儿什么。’我说,‘可你也不是文也真正的父亲啊。’他就问我,哪种情况会让文也觉得更幸福。”
    “哪种情况?”
    “他问‘是知道我不是他真正的父亲让他感到幸福,还是让他一直以为我是他的父亲让他感到幸福’,我考虑了很久,回答说,还是让文也觉得他是他的父亲比较好。那个人听了之后说,‘是这样吧?我也这么认为的,声音我决定继续当他的父亲。当他遇到困准时,我希望能尽父亲的所能去帮助他。当初,我知道自己和文也没有血缘关系后,满脑子只想着还有没有心情去做他的父亲,却没有想到,爱一个人,就应该让他幸福。我明明是那样地爱着文也,却走了这一步,我觉得自己真的好糊橡啊…… ’那个人说到这里,在电话的另一端哭了起来。”
    根岸典子说这段话时挺直了后背。她似乎觉得说这样的事情时必须正襟危坐才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她并没有落泪。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下了决心,必须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平介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脉搏加快了,胸部有些疼痛。
    “得知事故发生后,我很想马上就赶过去,至少要给他上一炷香。当新闻里说事故的起因是那个人的驾驶失误时,我很想站出来大声喊,那不是他一个人的过错,他是为了我们才强迫自己超负荷工作的。可是当着文也的面,我却装出了与自己无关的表情。尽管他是那样地照顾我们,我却还要装出没有那回事的样子。”
    根岸典子喘了口气,喝了一口估计已经冷却了的奶茶。
    “从文也那里听了他和杉田先生的事后,我认为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三天前,我已经把真相全都告诉文也了。”
    “那他没有受到打击吗?”
    “应该会有一点儿吧。”根岸典子睑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不过我不觉得后悔。”
    “是吗?”
    “我觉得对杉田先生也是如此。我必须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您,尽管我说的事情可能很无聊。”
    “不,我也觉得能听到你的这些话很好。”
    “听您这么说,我就觉得这一趟没白来。”她收起了桌子上的信封,“另外,我还有件事要求您。”
    “什么事?”
    “我听儿子说,那个人的妻子也去世了。”
    “啊。”她指的应该是梶川征子。“是啊,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她好像还有个孩子吧,一个女孩?”
    “是的,她的名字叫逸美。”
    “那您知道那个孩子的联系方式吗?我想去见见她,跟她说说她父亲的事,然后想尽可能地对她做一些补偿。”根岸典子的眼睛里流露着真挚的光芒。
    “我应该有。她给我寄过贺年卡。我回去查完后再联系您。”
    “给您添麻烦了。拜托了。”说完她取出一张名片,放在了平介面前。名片上印着拉面馆的名字——熊吉。
    她拉上手提包,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透过玻璃窗向外面望去。
    “啊,果然下雪了。早上我就觉得有这个迹象了。”
    平介也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像白色花瓣一样的东西纷纷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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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2:2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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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介出了宾馆,走在通往东京车站的长长的人行道上。雪继续以相同的节奏纷纷扬扬地飘落着。
    根岸典子的话在他脑海中萦绕着。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未曾谋面的梶川幸广的说话声:“爱一个人,就应该让他幸福……”
    可是我和你的情况不同啊,梶川先生。
    如果是站在你那样的立场上,我也可以说出那样洒脱的话。可是,现在的我……
    平介再次感到胸闷。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向外膨胀。他觉得站立都很困难了,就势蹲了下去,脖子上的围巾滑落到了地上。
    雪花不断地被沾湿的水泥人行道吞噬着……
    明知不可能积存,却还执着地飘落着的雪花让平介联想起天真无邪的孩子。
    “您不要紧吧?”有人问。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平介没有看对方,只是抬起一只手:“啊,我没事。谢谢你。”
    他站起身来,重新围好了围巾。关心他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公司职员打扮的男子,穿着羊毛色的大衣。
    “您没事吧?”男子又关切地问了一遍。
    “啊,已经没事了,真的,谢谢你了。”
    公司职员打扮的男子微微一笑,朝着和平介相反的方向走开了。目送他远去之后,平介继续向前走。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心里想。
    不用任何人教我,该怎么做,其实几年前就知道答案了……
    快到家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或许他家这一带本来就没有下,因为地面都没怎么湿。
    走廊里的门没有上锁。直子脱下来的鞋整齐地摆在门口。平介向里面望了一眼,直子不在日式房间里。平介顾不得解围巾便来到楼上,敲了敲直子的房门。里面没有应答。
    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并没有她的身影。桌子上读了一半的袖珍小说敞开着。
    那就是在卫生间吧,平介歪起头想。可是那样的话,卫生间门前应该有拖鞋啊,自己上来时好像并没有见到拖鞋的影子。
    平介下了楼,发现她果然不在卫生间里。他来到日式房间,刚想看看她在不在厨房里,忽然,他觉得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落地窗开着,平介来到窗前向院子望去,发现直子正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她身前有一只猫,浅黄色的身上带条纹的猫。是谁家里养的猫呢,脖子上还系着一只项圈,项圈上有一个小铃铛。
    直子正把鱼糕撕成小块,一块一块地喂它吃,那只猫看起来吃得很高兴。
    平介“当当”地敲了敲玻璃,直子回过头来,她脸上挂着最近鲜有的柔和的表情。平介想,对了,她原来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不过,直子的这一表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看到站在窗前的平介,她的这一表情马上消失了,就像刚刚绽放的花蕾马上就凋谢了一般。
    平介打开落地窗。正在吃着鱼糕的猫戒备地弓起了背。
    “哪里来的猫?”平介问道。
    “不知道。最近经常闯进院子里。”
    大概是听到了平介说话声的缘故吧,猫穿过篱笆逃开了,只有吃剩下的鱼糕还留在枯萎了的草坪上。
    直子脱掉凉鞋,从平介身边走过后进了房间。她将手里剩下的鱼糕用纸巾包好,放到了矮脚饭桌上。
    “关于滑雪的事,”平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你还是去吧。”
    直子听了之后,全身的动作都静止了,看上去很困惑的样子。她回过头看着平介,微微皱起眉头应了声:“啊?”
    “滑雪之旅,你不是收到邀请函了吗?那就去参加吧。”
    直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着他的脸。
    “为什么忽然之间这么说?”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去。你不是很想去吗?”
    “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这么说的吧?”
    “不是,我真的是那么认为的。”
    直子接连眨了几下眼睛,压低了视线,一副揣摩平介本意的神情。
    她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平介,摇了摇头。
    “我不去。”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像戴着能乐用的面具一样,毫无表情地想要走出日式房间。平介冲着她的身后大喊了声:“藻奈美!”
    直子停住了脚步。她的心情失去了平静,这一点可以从她肩膀一上一下的变化中看出来。她回过身来,眼睛开始发红。
    “为什么?……”她小声说道。
    平介关上落地窗,身子转向了她这边。
    “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让你饱受煎熬,都是我不好。我现在所能说的,只有这一句了,“对不起!”平介站在原地低下头去。
    地球好像停止了运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之后,各种声音又都灌入他的耳朵:汽车从门前经过的声音,小孩儿的哭叫声,谁家的立体音响声……
    在各种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种呜呜的声音。他抬起了头。是直子在哭泣,她的脸颊已经被犁出了几条泪沟。
    “藻奈美……”他再次呼唤道。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来到走廊,直奔楼梯而去。跑上了楼梯,之后,“咣当”,传来了用力关门的声音。
    平介像散了架子似的坐在了草席上。他盘起双腿,抱起了胳膊。
    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一看,是刚才那只猫又回到院子里来了,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残留在草坪上的鱼糕碎末。
    平介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季节结束了而已。
    从傍晚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直子,到了晚上也没有出来。出于担心,平介多次来到她的房门前。听到里面传出啜泣声,他便暂时松了口气,从房门前离开。
    晚上8点钟过后,平介自己下了一包方便面,一个人吃了。都这样了自己怎么还会觉得饿呢?平介自己也觉得有些滑稽。同时他还想,看来今后要学学怎么做菜了。
    吃过东西之后,平介洗了个澡,之后又读了读报纸,看了看电视。平介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竞出乎意料地平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已经失去了全都力气。
    他往杯子里加了两大块冰,之后在冰块上浇了高约两厘米的威士忌。端着酒杯,他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在被子上盘腿而坐,一边慢慢品着威士忌,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不去想任何事情。大概是这种做法奏效了,杯子空下去的时候,正好睡意也袭来了。他关上灯,钻进了被子里面。
    就这样,平介这一晚始终都没有见到直子的身影。吃饭时就不用说了,她连卫生间都没去过一次,这有点儿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回想起了以前和直子约会时的事情。那时他们还没有结婚。从白天和她见面开始,一直到晚上在她家门前分开,她都没有去过一次卫生间。这不是偶尔的情况,而是一直都如此。这之间,平介最少也要去一次卫生间的。再比如看电影时,或者一起就餐时,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在他去的时候她也去了,但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通常来说,如果是一起进卫生间的话,绝大多数情况下男士都会比女士先出来的。
    等到和她已经很熟的时候,他向她问了这个问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了他。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我忍住了。”她回答道。
    平介又问她为什么要忍住。这个问题她答得也很简单:“不忍住的话,也太现实主义了吧?”
    太现实主义有什么不妥吗?虽然平介心里依旧存有这个疑问,但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心想,她大概有自己的规则。
    黑暗之中,平介闭了上了眼睛。或许他的眼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闭上了。他看到眼皮底下有很多小黑点在交织着组成了奇妙的图案。就在他凝视着这些图案的时候,整个世界都翻了个个儿。
    这天早上,平介睁开双眼时的感觉很奇妙。等他回过神来时,眼睛已经在看着房顶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他的感觉就像灵魂出窍了,在什么地方流浪了一圈后,又重新回到肉体之中。
    平介坐起身来,哆嗦了一下身子。这时他才感觉到今天早上很冷。
    他赶忙脱掉睡衣,穿上衬衫和毛衣。穿裤子时他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好冷!好冷!”
    出了卧室,他发现对面的门半开着。平介稍微扰豫了一下,从门缝中向里面望击。书桌前和床上都没有直子的身影。
    平介下了楼梯,在倒数第三级台阶上看到了直子的一只拖鞋。再往前走,平介又在走廊的中间位置发现了另外一直拖鞋倒扣在地面上。
    他向日式房间里望去,发现直子穿着睡衣,正望着窗外发呆。
    “藻奈美。”他喊了一声。
    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他:“爸爸……”
    “穿成那样会感冒的!”他说道,边说边凭直觉感到了一丝异样。
    直子用自己的手指尖点着太阳穴,轻轻歪起头。
    “爸爸,我这是怎么了?”
    “什么?”
    “我记得我上了大巴了啊,明明应该是和妈妈去了长野,为什么现在还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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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2:56 | 只看该作者
    39
    一时间,平介没有理解自己听到的话的意思。或许应该说,意思是理解了,只是无法接受而已。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她走了过去。
    “你刚才说什么?”
    忽然,直子的脸歪曲了,双手抱起了头。
    “我觉得头好痛啊。爸爸,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病了一样啊。”
    “藻奈美……”平介跑了过去,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你振作一下!”平介前后摇了摇直子。
    直子呆呆地看了看平介的脸,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爸爸,你的脸好像变了很多啊。变瘦了,是吧?”
    “怎么可能!”平介心里想,“真的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吗?”
    他咽了一口唾沫:“藻奈美?”
    “什么事?”
    “你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
    “我吗?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是五年级吗?开学后就是六年级了。”
    平介浑身一下子热了起来。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他现在理解了事态的真实情况了。她回来了!藻紊美的灵魂又回来了!可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藻奈美,你要好好听爸爸跟你解释。爸爸的话你能听懂吧?”
    “当然能了。”
    “那好。藻奈美今天早上睡醒了,睡醒之后马上就下楼了,对吧?”
    “嗯。不过,总觉得身体发轻,就好像还处于睡眠状态似的。”
    “我知道。我们先不去想这件事。先按爸爸说的去做。来,你先坐下。对,就这样慢慢儿坐下。”
    平介让直子坐在了坐垫上。她的大眼睛在骨碌碌地转动着。
    平介的脑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想法,就像是堵车堵得让人绝望的首都高速公路。
    直子去哪里了呢?越是想这个问题,头脑就越混乱,他只好强迫自己先不去想这个问题。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坐好了吗,藻奈美?好,现在你先看一下自己的手,然后,再看下自己的脚。”
    她按照他说的做了,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看了看从睡裤裤脚下露出来的脚。
    “有什么感觉吗?觉不觉得奇怪?”
    “觉得。”
    “怎么奇怪了?”
    “好大。大……而且脚很长。”
    “对了,”平介抓住她的双手,“刚才藻奈美说坐大巴,对吧?其实那辆大巴出事故了。藻奈美在事故中受了重伤,在长时间里一真的是好长好长的时闻里,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而刚才,你是从那种昏迷状态中醒过来了。你的身体就是在你昏迷的过程中长这么大的。”
    “啊  ”她睁大了眼睛,端详着自己的身体,之后又看着平介,“我睡了好几个月吗?”
    平介摇摇头:“是好几年。准确地说,应该是……5年了吧。”
    她倒吸一口气,从他手里缩回右手,摸着自己的脸。
    “那我是像植物人……一样吗?”
    “不是。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儿复杂……”平介开始支吾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件事。
    不过,还没等他解释,她又发问了:“妈妈呢?”
    平介变得非常狼狈。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可是却找不到词语,只能毫无意义地动了动嘴唇。
    “妈妈怎么了?事故发生后妈妈怎么了?”她又问了一遍。
    平介的不回答和他的表情让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为什么这么残酷……”说完她趴到了草席上。她的后背在剧烈地颤抖,草席下传来了她呜咽的声音。
    “藻奈美,藻奈美,你听我说,妈妈确实已经不在了。不过,她还活着,妈妈的灵魂还话着。”平介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
    她并没有停止哭泣。她一定是把灵魂还活着这样的话当成了一种安慰。
    “藻奈美,你过来。”平介抓住了她的双手。
    可是她像个幼儿园的孩子似的直晃脑袋。
    “藻奈美,快起来。难道你不想见到妈妈了吗?”
    听到这句话,她终于止住了哭声。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她的身体是死了,可是灵魂还活着。”平介再次拉起了她的手,硬是把她拽了起来,来到走廊里。
    他把她带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这是藻奈美的房间,没错吧?”平介问道。
    她惴惴不安地环视室内一周,默默点了点头。
    平介来到书桌前,从书架上抽出两本参考书。
    “你看,这里摆着的都是高中的参考书和课本。藻奈美现在已经是高中年级学生了。”
    她捧着书,呆呆地站着,脸上开始渗出恐惧的表情。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其实,在藻奈美昏迷期间,发生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按理说已经死掉了的妈妈的灵魂附在了你的身体上,之后她一直代替藻奈美生活到现在。”
    “以我的身份吗?”
    “没错。”
    平介扫了一眼书架,找到一个装有照片的小文件夹,抽了出来。那里面收藏着她在网球俱乐部时照的照片。他从里面找出藻奈美的脸照得比较大的一张。之后他又拉出抽屉,从里面取出圆镜子。
    “你看看自己的脸,然后再和这张照片比较一下吧。”
    “我有点害怕。”
    “没事的,别害怕。”
    她放下了手中的参考书,接过镜子和照片。犹豫一下之后,她缓缓地将头转向了镜子。
    “啊!”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怎么了?”
    “好像……”她看着镜子里说,有点儿……变成美女了啊!”
    “就是嘛。”平介笑了,“你再看看照片。”
    她比较了一下镜子和照片之后抬起头说,“简直不敢相信  ”她小声说完这句后,原地蹲了下去,双臂抱膝,将脸埋了进去。
    “妈妈一直都在替藻奈美活着。”平介说着拿起了夹在书桌和墙壁之间的网球拍。
    “她替你努力学习,考上了好学校。她还加人网球俱乐部。妈妈真的替你度过了一段无悔的青春啊,所以……”
    平介回过头之后将话打住了,因为她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喂,藻条美,藻奈美!”平介摇着她的身体。
    她抬起了头,一直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将眼睛慢慢睁开了,目光正好对着平介的脸。
    “爸爸……”她看起来有些不解地歪起头,“怎么了?咦……”地看了看周围,又再次看着平介,“发生什么事了?”
    从她的表情和身上的气息中平介知道又发生什么事了。这是直子,他想。他觉得心中有一种放心感在扩散。他还以为直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怎么了?”她再次问道。
    平介回答:“刚才,藻奈美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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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3:11 | 只看该作者
    40
    好在今天是周日,平介想。如果藻奈美是在自己上班时现身了,事态恐怕会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来到日式房间喝了一杯茶之后,平介向直子交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等平介说完,直子就已经很兴奋了。
    “这么说藻奈美她没有死,对吧?就是说,出于某种原因,她的意识一直处于休眠状态,是这样吗?”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啊……”直子在胸前合起了双手,“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的高兴。想不到世界上会有这么伟大的奇迹!”
    “可是她现在又消失了啊。”
    “既然她已经出现过一次了,就一定会再出现的。放心吧,一定会的。”直子坚定地说。她的表情和昨天之前大不一样了。
    “不过跟她解释起来真的好困难啊。虽然我现在已经把最关键的地方都跟她说完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她一下子就理解呢?”直子像是考虑着什么似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抬起头来说:“我觉得,还是由我来跟她解释最好,毕竟,我最了解那个孩子。”
    “这一点怕是办不到吧?”平介说,“因为藻奈美现身时,直子就不在了。”
    “所以我想给她写信。藻奈美出现后,只要让她看信就可以了。”
    “啊,有道理。”
    “我这就去写。写完之后最好一直带在身上。我也不知道藻奈美什么时候会回来。”
    “那你说,如果我不在时藻亲美出现了可怎么办?比如在学校的时候。”
    可以预料,就算藻奈美身上带着直子写给她的信,下次现身时她也不一定能马上看到信,很可能还会陷入严重的恐慌。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直子说,“又能怎么做呢?你能不去上班,一直守在我身边吗?”
    “那是不可能的。”平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
    “对吧?所以一旦出现那种情况,也只能由你来向身边的人解释说女儿有点神经过敏之类的。”
    “那样的话,女儿会很难受的。”平介一脸苦相说,“看来只能在心里祈祷不要发生那种情况了。”
    “其实我觉得,我们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为什么?”
    “只要我不睡着,就不会出问题。只有睡醒时藻奈美才可能回来,是吧?这次不就是这样的吗?”
    “原来如此。也许你说的是正确的。”
    “看来我以后不能在课堂上打盹儿了。”
    “说得没错。”平介和直子面对面笑了。他心里想着,已经有多少个月都没有这样的情景了。
    直子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一边摆弄着手里的茶杯,一边说,“不过,心里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是吗?”
    “你想啊,现在的情况是,藻奈美的身体归我和孩子共同所有。可以说,我们在交替使用着藻奈美的身体。”
    “啊……”平介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直子正视着平介的眼睛说,“该是我消失的时候了,一定是这样的。”
    平介岔开了自己的目光。
    “你别瞎说了。”说完,他喝干了茶杯底仅剩的一口茶。
    这天晚上两个人开了一个小派对。直子做了炸鸡块和汉堡牛肉饼,平介到附近的西点屋买来了一只上乘的花蛋糕。这些都是藻奈美最爱吃的东西。
    “欢迎你回来,藻奈美!”二人说完举起葡萄酒干杯。
    藻奈美的意识在那之后并没有再次出现。每天平介下班回来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心里都会琢磨一下她是哪一个。她的回答总是样的:“非常遗憾,还是我。”
    在一段时期里曾经情绪低落得让平介担心会不会自杀的直子,如今已经变得彻底开朗起来了。至于原因,是藻奈美的复生,还是平介表明了要彻底做她父亲,平介不得而知。当然,是哪一种都无所谓了。平介甚至想,只要能看到直子这张快乐的脸,哪怕藻奈美不再出现,他也不在乎。
    不过看起来直子对于藻奈美会重新出现这一点是坚信不移的。听她说,写给女儿的信正稳步顺利地推进着。
    “如果藻奈美出现时爸爸在旁边的话,记得告诉她看袜子里面啊。”
    “袜子里面?”
    “我在里面藏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写给她的信放在了什么地方。”
    平介明白了直子的意图。想来将那么厚的信每天带在身上也很困难。
    藻奈美现身之后,日子又过了6天,接下来,周日来临了。
    平介似乎有了某种预感,所以早上起床后,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对襟毛衣就来到她房前敲了敲门。房间里没有应答。
    于是,平介轻轻推开了门。她正坐在床上,背对着门口。
    “那个……”他冲她说。
    她坐直了身子,回过头来看着平介,一脸发呆的表情。直觉告诉他,这是藻奈美。
    “感觉怎么样?”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像是要忍住头疼似的捂住了额头。
    “我好像又睡了很长时间吧?”
    “没那么长。”平介说着进了房间,“这次不算很长,只有一个星期。”
    “这个星期里我一直在睡吗?”
    “啊,不是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妈妈来到了藻奈美的身体里。”
    藻奈美还是一副无法把握事态的表情。她歪起脑袋:“给我看看镜子。”
    平介从抽屉里拿出镜子交给了她。她小心翼翼地向镜子里望去。
    “看来这真的不是梦呀。我真的长大了啊。”
    “还记得你上次醒来时爸爸跟你说的那些话吗?”
    她点了点:“我还以为那是在做梦呢。”
    “那不是梦。啊,对了,妈妈还嘱咐我一件事了呢。”
    “啊?妈妈嘱咐你的?”
    “她告诉我,等藻奈美下次醒来时,要让她看看袜子。”
    “袜子?”她四处看了看。床边搭着一双白色短袜,她拿起袜子,向里面看了看,发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把手指伸了进去。
    “这里面有这个。”她取出一张叠着的纸。
    “那是妈妈给你的留言。”平介说道。
    藻奈美把那张纸展开,看过之后递给了平介。平介接过纸,看到上面写着:“书架的最下层,右边的那个日记本,只许自己一个人看。”
    平介看了看藻奈美的脸,之后又将视线转向了书架。她的眼睛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她下了床,来到书架前蹲了下来,从那张纸所指示的地方抽出一本日记本。
    “找到了。”说完她将封皮举给平介看。那是一本封皮上画着小猫图案的日记本,上面还用粉色的签字笔写着几个小字——致藻奈美。笔迹是直子的。
    “留言上说让你一个人读?”平介问。
    她默默点了点头。
    “那,爸爸先下楼了。有什么事就叫我。”
    他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在楼下等待的时候,平介开始焦虑起来。直子给藻奈美写了一封什么样的信呢?藻奈美会以什么样的心态来接受这封信里的内容呢?为了不论出现什么局面都能从容应对,平介开始做起了心理准备。
    两个小时过去了,楼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平介于是开始担心起来。他正要起身上楼看看情况,这时从二楼传来了开门声。
    嗒,嗒,嗒,她下楼的声音就像雨水滴到地面上一样。来到房间里后,她的目光还有些飘浮不定。
    “你没事吧?”平介问道。
    “没事。”说完她一屁股坐在了草席上,眼睛盯着草席的表面。
    “原来竞发生了这么多事啊。”
    “是啊,毕竟有5年多时间呢。这5年里发生的事情上面都写了吗?”
    “没有。妈妈说因为一下子写不完,所以只写了个大略的经过。不过,这已经把我读得够累的了。”
    “是吧。”可是,写的时候更累吧?平介在心里想。
    “真是不可思议!不知不觉中我就成了初中生,然后又从初中生变成了高中生!”
    “妈妈替你参加了两次升学考试呢。”
    “是啊,真是太令我吃惊了。”
    “妈妈说因为是替藻奈美活着的,所以不可以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哦……”她说着忽然半闭起跟睛,头开始摇晃起来,“我好像有点儿困了。”
    “你要睡吗?”
    “嗯,实在太困了。你说,我要是睡着了,妈妈是不是就会出来了呢?”
    “是啊。”
    “那替我向妈妈问好,跟她说声谢谢……”藻奈美说完闭上了眼睛,躺在了草席上,很快便发出睡眠中的呼吸声。
    由于担心她这样会感冒,平介想把她抱到楼上去睡。就在他把瞎膊伸到她肩膀和腿下面想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啊!”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叫。她四下环视一周之后,抬眼望着平介。
    “藻奈美出现了?”
    “嗯。不过刚才又睡过去了,现在轮到直子出现了。”
    “啊,对不起,部是因为我出来的原因。”
    “不,这样挺好的。”平介收回了胳膊,重新坐好说,“那个日记本,她好像已经读完了。”
    “她说什么了?”
    “首先是感到吃惊,其次是想到感谢。”
    “感谢?”
    “嗯。”接下来平介将他和藻奈美的对话五一十地告诉了直子。
    直子眨了几下眼睛:“看来我得抓紧时间继续往下写了。这孩子不知道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
    “不过,不该写的事情你可不要写啊!”
    看来直子听懂了这句话的意识。她露出洁白的牙齿苦笑若说:“放心吧,我不会写的。”
    “那就行了。”
    “爸爸,你说——”直子说道,“藻奈美能够回来,你是不是很高兴呀?”
    “当然高兴了!”平介答道,“这简直就像一场梦啊。”
    “是啊,我也高兴得不得了。”说完她向院子里望去。以为又是发现那只猫了,平介也向那边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有长长的杂草在随风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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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3:45 | 只看该作者

    41
    杉田一家人的生活应该可以用“奇妙”这个词来形容。在旁人看来,杉田家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一个在交通事故中失去了妻子的中年男人和女儿一起过着融洽的生活,几乎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然而,这却是一个三口之家,他们所过的生活,也只能用“三口之家”这个词来形容。
    已经进入三月份了。从藻奈美突然回到平介他们身边那天起到现在,正好过了一个月。
    “明天早上,估计藻奈美可能会出现的。”正吃着晚饭时,直子说道。她脸上微微透露着一丝紧张的神色。
    “你能确定吗?”平介撂下碗筷问道。
    “我说的是可能。”
    平介点了点头。她这么说的时候,藻奈美是一定会出现的。用直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她的头脑中会冒出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预感。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他问道。
    “就让她那样去上学吧。她之前也这么要求过,说如果在平日里醒来,就让她去学校。我想她在学校里是不会惊慌的。”
    最近直子和藻奈美以在那个日记本上轮流记日记的方式展开了交流。通过这种方式,藻奈美已经对过去和目前的状况有了非常详细的了解。
    “怎么去学校、教室的位置,同学的长相和姓名等,这些方面她都没问题了吗?”平介想确认一下。
    “我已经全都教过她了,她本人也说记住了。”
    “这么看来,剩下的问题就是上课了。”
    “这方面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说得对,看来她真的没什么问题了。这真是不可思议啊。前几天,我看见藻奈美在这儿做高一的数学题。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解法呀、符号意思等,她全都知道。”
    “确实不可思议啊!”直子也歪起了脖子说道。
    对事故后5年里所发生的事情,藻奈美浑然不知。可是让人吃惊的是,她却掌握了直子通过学习所获得的那些知识。所以,尽管之前藻奈美还是个五年级的小学生,现在她已经能够解出高中的习题了;原来基本不认识几个英语单词,现在却能做出高中英语题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都知道了。”藻奈美说。
    对此,平介和直子也做出了自己的推测。直子和藻奈美的意识大概是在大脑的不同部位产生的,所以她们之间能够相互意识到对方的独立存在。两种不同的意识也让她们对个人体验产生了各自的记忆。
    可是,通过学习获得的知识应该是被储存在了大脑里两个人共同拥有的部分之中。所以,直子学到的知识,藻奈美也可以调出来使用。
    从平介那里听到这一推测后,藻奈美说:“那以后就让妈妈负责学习,我负责玩吧。”不知直子会在日记本中对此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那你们两个会不会在学校里发生替换呢?”平介问道。
    “怎么说呢,最近藻奈美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最多应该可以挺6个小时吧。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告诉她,午休时间想睡就睡吧。另外,还得让她在睡之前把上午发生的事情都写到日记本里,否则突然地交接会让我措手不及的。”
    “真是够你们受的了。这么说来,那个日记本也是你们大脑的一部分了。”
    听平介这么一说,直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那样嘛,就像科尔萨科夫综合症一样。”
    “什么什么?”
    “科尔萨科夫综合症是记忆力极端低下的一种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刚发生的事情都会忘掉。他们要想像普通人样生活的话,就必须依赖记事本。他们要把自己的行动、见到和听到的事都一一详细记录下来。当他们要做一件事情时,必须先看记录本。例如,从公共浴池里出来后,他们要先看一下记录本,确认自己已经洗过澡了再往家走。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很可能进去重新洗一次。我和藻奈美就和那样的人一样。不过,我们只在交接的时候才会这样,所以比他们轻松些。”
    “再说了,”直子又补充说道,“我估计这方面的辛苦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了。”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种感觉。”
    直子将碗筷收拾到托盘上,向厨房走去。望着直子刷碗时的身影,平介心头百感交集。
    从她刚才的话中,他明白了直子想表达的意思。
    藻奈美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这就意味着直子醒来的时间将越来越短了。的确,最近藻奈美一醒过来就能坚持几个小时。这样的时间也是真正的父女共度的时间。对此,平介没理由不感到高必。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正真真实实地失去着什么东西。
    他两方面都不想失去,但那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藻奈美到学校的第一天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这天平介回到家里以后,直子已经在边做晚饭边等着他了。听她说,在回到家之前,藻奈美一直没有睡过去。进家之后,大概真的累了,她才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睡着没过多久,直子就出现了。
    “据她在日记里说,她上课也能跟上,和同学说话也很自然,在学校的一天过得很高兴呢。”平介带着发自心底的喜悦汇报道。
    从那天起,每隔三四天,藻奈美就要去上一次学。而这一频率,很快就变成两天一次了。快放春假的时候,去上学的差不多每天都是藻奈美了。不过,可能是精神压力比较大的原因吧,每天回到家之后她总是倒头便睡,所以,平介每天下班回家后,等着他的一定是直子。平介能够看到藻奈美的时间只有早上的一小会儿,外加周六的傍晚和周日全天。
    “这样的话,和藻奈美没出现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啊。”平介嘟哝了一句。
    直子听了之后竖起眼睛说:“对你来说是那样的,不过我可受不了了。我一睁开眼睛就要准备晚饭,吃完晚饭还要做藻奈美的家庭作业,之后就睡觉了。而睡醒之后等着我的又是准备晚饭和写作业。每天都是这些事的重复,要是她能帮忙做一点儿就好了。再说了,家庭作业本来就应该由她自己做嘛。”
    不用说,藻奈美也有自己的意见:“我也不容易啊,我还想看电视呢,可是根本没有这样的时间,所以只能一直忍着。我睁开眼睛就得去学校,回到家就得睡觉,睡醒了又要去学校,每天都是简单的重复。我有时候在想,要是这么麻烦的话,不如干脆住在学校里好了。我也知道让妈妈做家庭作业有点过意不去,可是妈妈总不至于比我还累吧?需要认真听课往脑子里灌东西的人是我,而妈妈只需要把我装进去的来西写在作业本上而已。”
    虽然身处不可思议的状况,但是平介现在已经把听她们各自的牢骚当成一种乐趣了。尽管向他倾诉的肉体是同一个,但他还是充分体验到了三口之家的快乐和温暖。
    春假刚刚开始不久,她们两个,也就是直子和藻奈美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她们参加了班上组织的那场滑雪旅行,行程是三晚四日。出发那天恰好和发生事故那天是同一天,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这四天平介是一个人度过的。虽然也有所担心,不过他相信,她们的特殊性是不会暴露给他人的。他现在完全相信两个人的默契性。只当直子陪着藻奈美去参加旅行了。有妈妈在身边,藻奈美就不能为所欲为了,对此她一定会发牢骚吧。一想到这里,平介就偷偷乐了。每天晚上滑雪场那边都会打来电话,每次打电话的都是直子。
    “这孩子折腾死我了。每天晚上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另外她还乱花钱,现在钱包都已经空了。看来今晚我得在日记里好好说说她了。”
    电话这边的平介在心里小声嘀咕道:藻奈美也一定有很多牢骚要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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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4:16 | 只看该作者
    42
    这天平介因为要和下属工厂磋商工作上的事来到了千叶县。在回去的路上,平介在门前仲町车站下了车,因为他回想起以前这一带有家很好吃的荞麦面馆。
    已经5月份了,天气很晴朗,路面看着有些耀眼。在去荞麦面馆之前,平介先是参拜了富冈八幡神社。他想起了以前在这里为藻奈美过七五三节的情景(每年11月15日,是日本传统的七五三节,当年如果家有男孩满3岁、5岁,女孩满3岁、7岁,就要在父母的带领下去神社参拜,以祈祷健康成长——译者注)。
    从神社里出来,走在商店林立的街道上时,对面走过来一位看着很面熟的男子。男子看上去50多岁,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脸上明显脂肪过剩,身上的白夹克看起来非常臃肿。平介心想,要是直子和藻奈美看到他,一定会说心里不舒服的。
    对方也注视着平介的脸,似乎觉得平介面熟。
    平介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同时对方好像也记起平介来了。
    “啊,是您呀!”平介首先和对方打招呼道。
    “哎呀!”男子伸出右手走近了平介,“好久不见啊,您还好吗?”
    “啊,还好。”被强行握着手的平介点了点头。
    此人正是在遇难者家属联合会上和平介坐在一起的藤崎。藤崎经营着一家印刷公司。在事故中,他失去了双胞胎女儿。
    “您经常来这里吗?”藤崎问道。平介上一次看到他大约是4年前。他的身体看起来比那时又大了一圈。
    “啊,不是。这次是刚办完工作上的事,回来顺路经过这儿。”
    “原来如此。那到我那里坐坐吧,我的公司就在附近。”
    “啊,是吗。可是……”平介有些犹豫,不过藤崎已经一边招手说着“走吧走吧”,一边开始往前走了。没办法,平介只好跟在后面,心想,看来荞麦面是吃不成了。
    说是公司就在附近,藤崎还是把平介带到了自己车上。那是一辆崭新的奔驰车,车里还有新车的气味。车窗旁边悬挂着很小的偶人。
    “公司就在茅场町,5分钟就到。”
    “您之前不是说在江东区吗?”
    “现在也还有啊。不过主要业务3年前就都移到这边来了。”
    奔驰车开进了茅场町地铁站旁的一座大厦里。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藤畸走在了前面,他的背影充满自信。
    藤崎的事务所就在大厦的一层,公司名叫SAFEPUT.事务所内的气氛宁静典雅,电脑等相关设备的摆放井然有序,员工大概有七八名的样子。
    平介被让到皮质沙发上坐下。
    “我现在做的主要是电脑设计工作。最近采用我们输出服务的顾客越来越多了。”
    “输出服务?”
    “比如当你想把电脑里的图像打印出来时,如果用普通的打印机,色彩不够漂亮不说,还容易串色,所以很难让人满意。这时只要利用我们提供的软盘或光盘,就可以完美地打印出来了。这就是我们的输出服务。输出用英语说是0UTPUT,我觉得0UTPUT不吉利,所以就改成SAFEPUT了。”
    “啊,原来SAFEPUT是这么来的……”
    “杉山先生是在哪里工作来着?”藤崎将一只手臂搭在沙发的靠背上问道。过了好几秒钟平介才意识到,他所说的“杉山”是指自己。本想给他纠正一下的,但又觉得麻烦,于是作罢了。
    “我在一家普通工厂里工作。”平介答道。
    “是吗,工厂的日子以后可能不大景气啊。”藤崎以一副企业家的口吻说道。
    之后,平介一边饮着咖啡,一边听藤崎诉说了他工作上的成功经历。估计着时机差不多合适后,平介站起身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那让我们一起加油吧。我们不能忘记那天向山谷里喊的话。”藤崎将平介送到了门口,格外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说道。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提到了和事故相关的话题。平介回想起了他在一周年祭上对着谷底大喊“你们这群混蛋!”的情形。
    就在平介从大厦里出来,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旁边站过来个一男子。男子个子不高,秃顶。平介记得他刚才在藤畸的事务所里见到过他。
    “你们认识很久了吧?”男子笑着和平介搭话。
    “嗯,算是吧。”平介苦笑着回答。
    “那个社长啊,一说起话来就没完,真叫人受不了。对了,您是在那次遇难者家属联合会上认识他的吗?”
    “对。”平介答道,心里猜测他应该听到他和藤崎临别时说的话了。
    “因为那次事故,那个社长的命运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呢!”男子说完扫了一眼身后。
    “是吗?”
    男子点点头。
    “事故发生前,他欠了很多债,公司快要倒闭了。这时发生了事故。因为他死了两个女儿,所以赔偿金不是有一亿多日元吗,于是他的经营就一下子起死回生,发展到了今天这个程度。”
    “是吗……”
    绿灯亮了,平介开始过马路,男子也跟在身旁。
    “那个社长曾跟我说过,两个不听话的孩子,倒是在最后时刻向他尽了孝。虽然老婆一走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是能把她们两个养到那么大真的是太好了。我听了之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到了地铁站入口,男子似乎还要继续往前走,于是平介和他说了声“再见”后下了台阶。
    其实平介很想告诉刚才的那个男子  并非所有的悲伤都是可以看到的。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觉得,藤崎并不想让人了解他的心底。平介脑海里浮现出奔驰车里悬挂着的偶人。
    偶人是可爱的小女孩,并且是完全相同的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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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4:29 | 只看该作者
    43
    打开家门以后,房间里飘来了咖喱饭的香气。这可真难得,直子以前很少做咖喱饭,事故发生以后就更是如此。
    平介走过日式房间,扒在厨房门口往里看。她正站在煤气灶前,搅拌着大锅里的东西,身上系着条白色围裙。
    “啊,你回来了。”她顾不得停下手中的活儿说道。
    “啊,好久没吃过咖喱饭了。”平介抽动着鼻子说,“现在做完了,明天早上藻奈美还可以吃,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结果她露出一副看似不悦的表情,直眨巴眼睛。平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直到她撅起嘴巴时才恍然大悟。
    “啊——”他发出一声惊叹,“你是藻奈美?”
    “是呀。”她点了下头,“对不起,不是妈妈,让你失望了。”
    “你今天还没有睡觉吗?”
    “嗯。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困。我看这样可不行,就赶紧到便利店里买了做咖喱饭的材料。”
    “是这样啊。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藻奈美最拿手的就是做咖喱饭了,对吧?”
    “你不喜欢吃咖喱饭吗?”
    “不是啊,哪有这种事!我喜欢吃咖喱饭。”
    平介上了二楼,换上平时总穿的那身汗衫。他内心感到一阵混乱。他也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一考虑这个问题,只会使他心情更加沉重,所以他只有努力强迫自己不去想。
    平介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着藻奈美做给他的咖喱饭。她做得非常成功,一点儿都不比直子做的逊色。当他把评价告诉藻奈美后,藻奈美马上露出了喜色。
    “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自信的。妈妈做菜时我都做了记录。”说完,她伸手摆了个V字。“不过仔细想想,我已经很久没和爸爸起一吃晚饭了呢,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感觉。”
    “是啊,以前的这个时候你都在睡觉呢。”
    “是呀。”藻奈美说完停下了用汤匙的动作,“爸爸是不是希望妈妈快点儿出来啊?”
    “不是,才没那回事呢,”平介摆摆手,之后歪起了头,“不过,我这么一强调没那回事,妈妈知道了可能会生气的。”
    “是呀。那我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藻奈美说完笑了,又开始动汤匙了。
    吃完咖喱饭,藻奈美坐在了电视机前。“妈妈说过这个节目很好看,是吧?”她边说边看着电视里播出的流行连续剧。此时的平介正在洗碗池前刷着盘子和汤匙。
    “啊,爸爸辛苦啦!”她在电视机前说道。
    平介刷完碗回到日式房间里时,发现藻奈美已经趴在矮脚饭桌上睡着了。电视里传来了电视剧的片尾曲。
    他刚一坐下来,她就睁开了眼睛。视线呆呆地徘徊了几秒钟,缓缓地坐起了身子,用手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再次睁开。
    “现在几点了?”她问道。
    “9点左右。”
    “是吗,看来我睡了很久。”
    “回来时发现还是藻奈美,真是吃了一惊。说心里话,我还有点担心呢。”
    “你担心我不会再出现了,是吗?”
    “嗯。”
    直子的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到了别处。
    “我觉得自己有时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每到那种时候,我总是一挣扎就能醒过来,可是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说什么也起不来了,好像一下子又被拽入睡眠世界,所以就出来晚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平介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她的话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喂——”直子将身子转向平介这一边,“我们可能无法再见面了。”
    “你说什么呢!”
    “我自己的事情我很了解。我觉得自己会这样一点点地消失。”
    “不要再说下去了,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不过,说来也许难以置信,我并不觉得难过。我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无论怎么想,现在的状态都不正常吧。”
    “不正常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藻奈美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有意思。我们今后还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吧!”
    “谢谢你。我也觉得能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真的很好。”说着直子抽了抽鼻子,“你们吃咖喱饭了了吧?”
    “是藻奈美做的。”
    “是吗。这是那孩子最拿手的了。不过,她其他莱也都做得很好。她打小就一直看着我做菜。”
    “她本人也是这么说的。她还说把你做菜的方法都记录下来了呢。”
    “噢,是菜谱啊。”直子点了点头,“看来我应该趁现在多给她写一些。”
    “不许再这么说了!不管怎样,毕竟我们现在还可以像这样在一起。”
    “啊,你说得对。对不起了。”直子笑着向他道歉。
    这天夜里平介想尽量熬得晚点儿再睡,因为他想尽可能延长和直子在一起的时光。但是快到12点时,直子开始挺不住了,连连打起了哈欠。“我实在太困了,要坚持不住了。”说完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到了明天早上,从房闻里走出来的就应该是藻奈美而不是直子了。
    大约3个小时左右。这就是这一天直子出现在平介面前的时间长度。
    平介洗了个澡,之后回到日式房间里喝起了威士忌。他每喝一口,喉咙和胃里都会发热。他一边这样喝着,一边克制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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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4:51 | 只看该作者
    44
    7月,一个意外的人物来到了平介所在的公司。
    九州地区的梅雨季节已经结束了,东京也持续着晴好的天气。尽管天气很热,那个人还是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正装出现在了平介公司的会客厅里,第一眼看到他后,平介首先感到的是同情。
    会客厅里摆着一排可供四人落坐的方桌。二人来到其中的一张前相对坐下。
    “去年冬天妈妈给您添麻烦了。她叮嘱我替她对百忙之中打扰您表示歉意。”根岸文也说完低下了理得工净整齐的头。三七分的头型和他那身深蓝色的西服非常相配。
    “别这么说。她跟我说了很多非常宝贵的话,也让很多事情真相大白了。”
    听了平介的话,文也显得很难为情。
    “几年前,我对杉口田先生真是太不礼貌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拒绝了您,请允许我再次表示歉意。”
    “哪里哪里。在那种背景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那时你什么都没听说过,行了,别再低头道歉了。”
    听平介这么一说,文也终于点头说了声“是”。他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另外,妈妈还让我告诉您,她跟梶川逸美取得联系了。”
    “啊,是吗。”逸美的联系方式是平介通过电话告诉棍岸典子的。之后怎么样了平介并没有过问。
    “她现在在做什么?”
    “正在学习理发呢。她现在好像是一个人生活,不过,生活过得不是很宽裕,所以妈妈决定帮助她。”
    “啊……”
    “这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原来如此。”
    平介凝视着眼前这个曾经得到过逸美父亲暗地里资助的青年的脸,点了好几次头。
    “不过,”平介再次看着他,摇了摇头,“真没想到你会选择我们公司。”
    “是吗?可我本来就想进和汽车有关的公司啊。”
    “我想起来了,你还参加了大学里的汽车协会呢,对吧?”
    “对。”文也点点头。
    平介的公司里也已经开始了邀请就职申请者来公司参观的活动。来参观的理科大学生都是各大学推荐过来的,所以只要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可以内定下来。想必马上就要读完研究生课程的文也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么说这纯粹是偶然喽。”平介说道。
    “是啊,和汽车有关的公司并不多,这是事实。不过——”文也用指尖摸着领带说,“如果我不曾见到过杉田先生的话,可能就不会选择这家公司了。”
    “真的呀?”平介摸了摸脑袋,“那我可是责任重大啊。说不定你以后后悔说,想不到这家公司会这么差呢。”说完平介不好意思地笑了。
    文也说他今天将住在位于新宿的宾馆里,打算明天回札幌。平介听了之后便邀请他晚上到家里一起吃晚饭。
    “啊?这样方便吗?会给您添麻烦吧?”
    “如果我觉得麻烦就不会邀请你了。就这么定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文也坐直了身子回答道。
    两个人说好,平介快下班时,由文也给平介打电话。之后,他们便暂时分开了。平介下午5点过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藻奈美已经回来了。平介一说要带个客人回家,电话那边马上显出了慌张的样子。
    “你忽然通知我叫我怎么准备啊?饭菜什么的该怎么办啊?”
    “叫鳗鱼饭不就行了吗?给野次郎饭馆打个电话,要最上等的,再要份干烤鳝鱼和鳝鱼肝汤。”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对。倒是房间,要花时间好好收拾一下。”
    挂掉电话之后,平介想,家里已经多年没来客人了。
    刚到下班时间,文也便打来了电话。两个人定好在车站前的书店见面。
    来到书店里,平介马上发现了他的身影。在这个季节里,深蓝色的正装显得非常显眼。他正在买一份东京地图。
    “如果能够顺利进入公司的话,从明年春天起,我就要在东京生活了,所以我先买来预习一下。”文也说完笑了。
    “刚开始时要一个人住宿舍吧?要是有什么困难,请随时跟我说。”
    “谢谢您了。”
    “要是觉得营养跟不上,就到我家里打打牙祭好了。待会儿回去时你可要好好记住怎么走啊!”
    “好,找一定记住。”
    平介这才发现,他和文也说话越来越随意了,这完全是无意识的。一时间他有点儿犹豫接下来该用什么语气,不过他决定就这么说下去。他认为这样更自然,况且文也看起来也没有感到不高兴。
    对文也来说,满员电车的拥挤明显让他痛苦不堪。虽然车里的空调很起作用,但是他太阳穴上的汗一直都没有干过。到站下车以后,他已经开始用肩膀喘气了。
    “看来东京人的体力就是比札幌人的好,绝对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到了家里,平介打开了走廊的门,向着里面喊道“喂,我们回来啦!”
    里面马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藻奈美连拖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她穿着黑色T恤衫,外面还套着围裙。
    “啊,回来啦。”
    “这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根岸文也。——文也,这是我女儿,藻奈美。”
    “我是根岸。”说完他低下头去。
    “我是藻奈美,你好!”她也低头还了一礼。
    之后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织在了一起,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两三秒钟,也就是平介脱第一只鞋的时候。等平介脱第二只鞋的时候,两个人将目光岔开了。
    来到日式房间后平介吃了一惊。矮脚饭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色拉、炸鸡块、生鱼片……
    “你自己做了啊?”平介问道。
    “嗯,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嘛。”说着藻奈美瞥了文也一眼。
    “太厉害了!才上高中吧?真让人佩服!”
    “你可别这么高看我。仔细一尝我就该露馅儿了。”藻奈美摆手说道。
    “好了,快来吃吧,我都饿了。藻奈美,拿啤酒来!”平介吩咐道。
    “知道了。”她答应了一声,去了厨房。
    “那个——”文也说话了,“那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没有打开过吗?”
    看到他所指着的地方,平介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所说的是佛龛,现在已经不开了,因为没有应该供奉的对象,至少对现在的平介来说是这样的。
    “啊,你说的是那个啊。”平介挠着脑袋,“之前倒是一直摆着死去妻子的照片来着,可是现在……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有点儿麻烦……”
    “我想给她敬一炷香,不知道可不可以。”文也交替地望着平介和藻奈美的脸。
    “啊,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平介说到这里便说不出来了。
    这时,藻奈美手中拿着啤酒瓶救场道:“当然可以了,是吧?”
    “嗯……啊,对,没关系的。嗯,那,这么说,你想为她上香?”
    “请您一定允许我那样做。”文也说完,摆正了身体。
    在很久没有开过的佛龛面前,文也久久地将双手合在胸前。线香的烟雾像一根线一样向上飘去。平介也像文也一样跪在旁边等着他。
    文也终于抬起了头,再次注视着相框中直子的照片,之后,将身体转向了平介他们这边。
    “请原谅我提出这种无理要求。”文也说道“不不,我看你刚才双手合了很久啊。”
    “嗯,因为要道歉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文也舒了口气说道。
    “来,我们干杯吧。”藻奈美端着啤酒站在那里说道。
    “庆祝根岸哥哥找到了工作。”
    “好,我们干杯。”平介端起桌上的酒杯,放到文也面前。
    “啊,医学专业?好厉害呀!”文也的话尾带着感叹号。
    “还没有呢,只是报考了而已,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啊,不,敢报考就已经很厉害了,特别是女生!啊,我这么说好像有点儿性别歧视了吧。不过,实际上确实很厉害啊!”文也的口齿已经有些含混不清了,因为他喝了很多啤酒。
    “那文也哥哥还是北星工大的研究生呢。我觉得你才真的厉害呢!”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谁想上都能上。”
    “才不是那样吧。对了,文也哥哥是工学部,所以数学一定很厉害吧?我有些问题不太明白,可以向你请教吗?”
    “啊,现在这种状态吗,不知道能不能行呢,我觉得有点儿上头了。”
    “你等我一下。”说完藻奈美跑出了房间。
    “不好意思,让你被我女儿缠住了。”平介说道。他在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喝着兑水的威士忌。
    “没那回事。我也很高兴。不过,藻奈美真的很厉害呀,居然想考医学专业。”
    “这也是她妈妈的遗愿啊。”平介说道。
    “啊?是您过世妻子的?”文也说完看着佛龛。
    “嗯。不过,不一定非得是医学专业。总之,她希望女儿能度过无悔的人生。”
    “哦……”文也看着直子的照片。
    藻奈美下了楼,将一张打印的试题纸放在了文也面前:“就是这些问题。”
    “噢,是积分的证明题呀。”文也仰起了被酒精染红的脸,“哈哈,原来如此。这可真有点儿难度呢。哎呀,这个题应该是这样的,先设X的平方是I,然后再对C进行微分……”
    虽然眼皮已经发沉了,文也还是拿出圆珠笔在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藻奈美在一旁带着很信赖的表情注视着青年的侧脸。
    根岸文也快到11点时才回去。虽然脚下有点儿轻飘飘的,但看起来头脑还很清醒。这一点通过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解出藻奈美抛给他的三道数学题得到证明。
    “他可真是个直率的人啊,没有一点儿拐弯抹角的感觉。”目送文也远去之后,藻奈美说道。
    从她说这句话时的眼神中,平介产生了一种预感,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两个人一起收拾起了碗筷。等都收拾完,已经快12点了。两个人都还没有洗澡,不过,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两个人一起来到日式房间里,相对坐了下来。
    “你累了吧?”
    “有一点点。”
    “好在明天是周六。还要去学校吧?”
    “嗯,不过只有半天。”说完藻奈美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妈妈估计今晚不会出现了。”
    “……是吗?”
    “嗯,今晚不会来。”
    “是吗。”平介看着佛龛,照片中的直子在微笑地看着他。
    “爸爸,我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明天,学校那边完事之后,我想让你带我去一个地方,开车去。”
    “啊,你想兜风啊,好啊!想去哪儿?”因为藻奈美是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所以平介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扰豫了一下,说:“山下公园。”
    “山下公园……横滨的那个?”
    “嗯。”她点了点头。
    一股冷风吹进平介的心里。他的心眨眼间深深沉了下去。
    “是……明天吗?”他问。
    “嗯,明天。”她回答。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藻奈美的眼睛开始充血了。她捂住嘴,站起身来,直接出了房间,跑上楼梯。
    平介盘起了双腿。他转过头去,再一次看着佛龛上的照片。
    山下公园——他和直子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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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5:0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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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介周六一大早就开始忙了起来,先是去了加油站,将汽车加满油,然后顺便洗了车。已经伤痕累累的旧汽车经过那么一冼,总算可以凑合着看了。
    加完油,平介又来到乐器店,在那里买了几张cD.女店员强忍着笑,大概是因为平介所选的CD和他中年男子的年龄不相符吧。出了乐器店,他又来到附近的电器店,买了一台CD盒式收录两用机。
    出了电器店的下一站是理发店。
    “要翦得让人看不出我理过发了,越自然越好。”
    “哟,今天这是怎么了?要去相亲吗?”相熟的理发店老板听了平介的要求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是相亲,是约会!”
    “啊?真的吗?”老板听了默默笑了起来。那表情是在说,反正都是骗人的。
    “我没骗你,我要和我女儿约会。”
    “啊?那可马虎不得!”老板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对做父亲的人来说,和女儿的约会可是一辈子也没有几次的正式演出啊!”
    从理发店出来后时间正好。平介发动了车子,向藻奈美的学校开去。
    这是继上次的校园文化节后平介第一次来到高中。他眼前仿佛又燃起了篝火。虽然距离那一次还不满一年,但是他觉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学校里好像已经放学了,有学生陆陆续续从正门走了出来。平介将车停在路边,注视着出来的女学生的脸。
    藻奈美终于和两个女同学一起走出来了。他刚要按喇叭,这时她好像注意到了这边,和朋友说了几句话后独自跑了过来。
    “车子变干净了啊。”她一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就说。
    “是呀。”
    “啊,你的发型也漂亮了。”
    “这是男人的门面。”
    “不错。可这样就不是爸爸了,而是小爸爸。”
    “小爸爸?听起来也不错。”说着他推动了变速杆,发动了车子。
    刚上车时还在耍着贫嘴的藻奈美在车子开动后很快就不说话了,只是盯着车窗外面。平介也没有出声。虽然外面的天气很好,车子里的空气却很沉重。途中,他们停车进了一次路边汉堡店。重新上车之后藻奈美默默地吃着奶酪汉堡,喝着可乐。平介也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嚼着汉堡。
    来到山下公园旁边,平介将车停在了停车场,提着行李下了车。
    “喂,那个是不是太俗了啊?”藻奈美指着CD盒式收录两用机说。
    “啊?可这还是最新款的呢。”
    “我不是说机器本身俗,而是说带着它逛公园俗。”
    “那我把它放回车里吧。”
    “算了,你一定是想用才拿来的吧?”
    “是啊。”
    “那就没办法了。”
    今天是个晴朗的周末,所以来公园的人很多,有情侣,也有全家出动的。平介朝面对大海的长椅走去,发现只有一条还空着。
    “我记得是离码头还要近一点儿的。”他说道。
    “什么?”
    “我和你妈妈第一次约会时坐的长椅应该是再往那边一些。”
    “可是那边没有空着的,你说了也没有用啊。”藻奈美坐在了长椅上,平介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一个是穿校服的女高中生,一个是拿着盒式收录两用机的中年男子,不知道旁人看了会怎么想。
    两个人并排对着大海望了很久,水面很平静,偶尔会有船只通过。
    “是妈妈指示你这么做的吗?”平介面朝前方问道。
    “嗯。”
    “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写在日记本里的。”
    “里面写的是在周六吗?”
    平介通过眼角余光看到她在点头。
    “周六,让爸爸带你到山下公园,然后在那里……”
    “在那里……然后呢?”
    她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想说。
    “是这样啊。”平介叹了口气。
    “爸爸……”藻奈美问,“我真的应该回来吗?”
    “那是当然了。”他说,“妈妈也为此感到高兴啊。”
    藻奈美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点了点头,随后突然半闭起眼睛,头也开始摇晃起来,接下来顺势倚在长椅背上。她像个洋娃娃似的睡着了。
    平介拿起盒式收录两用机,打开了电源开关。CD已经提前放进去了,是松任谷由实的曲子。他按下了播放键。
    几乎是和曲子放出来的同时,她睁开了眼睛。平介没有马上跟她说话,而是像刚才和藻奈美在一起时那样,继续凝视着大海。
    她也看着同一个方向。
    “由实的CD,你还真敢买啊。”她张口了,声音很平静。
    “我当时羞得脸上都要喷火了。”
    “不过你还是一咬牙给我买了。”
    “因为直子喜欢听嘛。”
    两个人又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海。海面有些耀眼,眼睛里觉得一阵刺痛。
    “谢谢你在最后时刻还能带我来这里一次。”直子说道。
    平介将身子转向了她那一边。
    “这果然……是最后一次吗?”
    她凝视着他,点了点头。
    “什么事情都会有个结束的。其实我本该在发生事故那天就走的,不过却推迟到了今天。“接下来她小声继续说,“之所以能推迟到今天,都是因为你……”
    “难道就不能再多停留一会儿了吗?”
    “不可能的。”她微微一笑,“我也解释不太好,不过因为是自己的事情,所以我很清楚。到这里,直子该跟你说再见了。”
    “直子……”平介握住了她的右手。
    “平介,”她喊着他的名字,“谢谢你,再见了。请不要忘记我!”
    他很想再大喊一声“直子”,却发不出声来了。
    她的眼睛和嘴唇浮现出了微笑。带着笑容,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头缓缓地倾向了身体的前方。
    平介握着她的手垂下了头。他没有掉眼泪,因为有人一直在他耳边轻声对他说:“不能哭!”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启上。抬起头来,他和藻奈美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妈妈已经走了吗?”她问道。
    平介默默点了点头。
    藻奈美的脸扭曲了,她将脸埋在平介胸前哇哇大哭起来。
    平介一边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后背,一边望着大海。远处出现了一只白色的船。
    松任谷由实在唱《暗下来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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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2 16:25:4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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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哭,我敢跟你打赌,你一定会哭的!”姐夫富雄满有把握地说。
    “我才不会哭哩!现在有几个女儿结婚时还哭的父亲啊。”平介一边摆手,一边反驳道。
    “越是这么说的家伙越会哭。就拿咱爸来说吧,明明是自己收女婿,又不是往外嫁女儿,可他结婚典礼时还是哭了。是吧,老爷子?”
    “有这回事吗?”三郎挠着脸问。他已经换好了和服,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富雄也穿好了礼服。
    惟有平介依旧一身睡衣,只是洗过脸而已。
    噔噔噔,外面传来上楼梯的声音一是平介的大姨子容子。她也穿着一身和服。
    “哎呀,平介,你怎么还这身打扮呀!快点儿换衣服,藻奈美都已经出去了!”
    “澡奈美刚出去的话,应该还有很多富余时间吧。不是说新娘子的准备时间要花上两三个小时吗?”
    “新娘子的父亲也不能闲着啊,和客人打招呼什么的,有很多任务呢。”
    “算了算了,”富雄摆了摆手说,“新娘子的父亲到时候除了哭鼻子什么都顾不上了,还是算了吧。”
    “我说了我不会哭的,你有完没完啊?!”
    “肯定会哭的,是吧,容子,你觉得平介能做到不哭吗?”富雄问自己的妻子。
    “啊?你是说平介吗?”容子看了看平介的脸,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一看就知道,肯定会哭的吗!”
    “你说什么呢!想不到连你也那么说!”平介皱起了眉头。
    “行了,别说没用的了,我们几个出发吧。平介,你最晚也要在30分钟内赶到啊。还没听说过谁家新娘的父亲迟到这种事呢。爸爸,富雄,我们走吧。”
    容子从昨天起就搬过来了,指挥着婚礼的筹备工作,今天也是全凭她来调度。
    她带着丈夫和父亲急急忙忙离开了。
    静悄悄的房间里只剩下平介一个人了。他发了一会儿呆,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开始换昨天就挂在衣架上的礼服。
    从确定日期那天到今天之间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连感伤的工夫都没给他留。不过他也想明白了,当一个人要失去什么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藻奈美已经25岁了。她现在一边在大学的附属医院里当助手,一边从事脑医学研究工作。平介曾担心她会因为一门心思搞研究而错过婚龄,不过现在看来那完全是杞人忧天。
    现在他和藻奈美已经很少提起直子了。对于那次不可思议的经历,她似乎有了和当时不同的想法。
    上大学时,她有一次曾这样说过:“其实我觉得那就是双重人格的一种表现。由于受了事故的刺激,我体内产生了另一种人格,正是这人格把自己当成了妈妈。过去发生的那些附体事件,基本上都可以用这种理论来解释清楚。他们所说的知道了只有本人才有可能知道的事,做到了原来做不到的事,这些都是很主观的,根本不可靠。我从小就直和妈妈在一起,所以模仿起妈妈来也算不上什么难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精神逐渐向大人发展,所以本来的人格就出现了,另一个人格也就消失了。这种解释比起灵魂附体这种神话般的解释更合理吧?”
    平介并没有反驳她的观点,只是默默地听着。他在心里想,如果藻奈美认为这样可以解释得通,那么对她自身也有好处。
    当然了,平介并不认为那单单是双重人格的问题。毕竟在一起生活了5年,他不会连她是不是真正的直子都判断不出来。
    于是平介心想,看来归根到底,当时的直子只活在我一个人心里。
    礼服下身的腰部有点儿紧了,平介边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边想,看来我也胖了。
    打完领带后,平介又拉开衣柜下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怀表。那是梶川幸广的遗物。他之前就决定要在今天把它带到婚礼上。
    可是……
    上了发条之后,怀表却没有一点走动的迹象。贴在耳边一听没有任何声音。
    他咂了咂嘴,心想怎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情况。
    他看了看闹钟,确认了—下时间,之后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
    好,再做最后一次努力,拿过去看看吧。
    平介拿着怀表,急匆匆出了家门。
    举行婚礼的地方在吉祥寺,因而离荻漥不是很远。他决定在去婚礼会场之前,先跑一趟位于荻漥的松野钟表店。之前,怀表盖就是在那里修好的。
    店主松野浩三看到平介的打扮后睁大了眼睛。
    “哎呀,这么说来今天要举行藻奈美的结婚仪式了?”浩三问道。
    “咦,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的结婚戒指是在我这里做的呀。”
    “哦,原来是这样啊。”
    这是平介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这次准备婚礼,平介没有插过一句嘴,藻奈美也没有来找他商量过什么,所有事宜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张罗的。
    平介将怀表递到浩三面前。虽说是个老行家,可他还是皱起了眉头。
    “这可有点儿困难,至少今天之内是不行了。”
    “果然是这样啊,要是能早点儿牲现就好了。”
    “莫非你要带着这个怀表去参加婚礼?”
    “是啊,因为,这只怀表主人的儿子,就是藻奈美的新郎!”
    听了平介的话,浩三撅起了嘴。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我像让他的遗物代表他出席。没办法,就请它这么坏着出席吧。”平介说道。
    “是呀,婚礼结束后再拿过来吧,到时候一定给你修好。”
    “那就一言为定了。”平介接过坏了的怀表。
    “这么说来——”浩三说,“两边都是以遗物的形式出席啊!”
    “啊?”平介重复了一遍,“‘两边都是以遗物的形式出席’什么意思?”
    浩三先是皱了皱眉头,之后舔了舔嘴唇。
    “这个呀,本来藻奈美不让我说,不过我还是告诉你吧,因为我觉得这也是件好事。”
    “什么事?这我可真的很想知道。”
    “我刚才不是说过戒指的事吗,结婚戒指。”
    “对啊。”
    “藻奈美来我这儿定做戒指之事不假,不过,当时她还带来了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
    “是戒指。喏,就是你手上戴的那只的另一只。”
    平介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手。他无名指上戴着和直子结婚时的戒指。这么说来,这只戒指也是在这个店里做的。
    “你是说直子的戒指?”
    “嗯。她把它拿来,说这次新打的结婚戒指中,新娘戴的那只想用它来改做。她说因为它是妈妈的遗物。”
    “用那只戒指……”
    平介的心猛地一跳。之后,他的脉搏开始剧烈加快,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心里想着,这怎么可能!
    “于是我当然就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了。我觉得好感动啊。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不能告诉你呢?藻奈美不肯告诉我原因,只是要求我绝对不能跟爸爸说,甚至还说,你知道了会恨她。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吧?你也没有因此而心情不好吧?”
    平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浩三的了。待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从店里出来了。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平介一边走,一边念叼着。
    那只戒指应该一直藏在泰迪熊里,是直子亲手放进去的。
    藻奈美为什么把它取出来了呢?不,应该是她为什么能把它取出来呢?
    藻奈美不可能知道那里面藏着戒指这件事。那是他和直子之间的秘密!
    难道是直子通过日记告诉藻奈美的吗?就算是那样,那她又有什么必要将戒指重新做了呢?她又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呢?
    平介打了一辆出租车,告诉了司机举行婚礼的宾馆名称。
    他触摸着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内心变得越来越热。
    直子——
    难道你没有消失吗?难道你只是在装着已经消失了吗?
    平介回忆起了藻奈美第一次出现时的情形。之前的一天,平介下定了决心决定把直子当自己的女儿来对待,自己决定成为她的父亲。他通过将她的名字喊为“藻奈美”这一行动表达了这一决心。
    面对自己的这个决心,直子是怎么考虑的呢?会不会是在领悟到丈夫的决心后,也下定了一个决心呢?是决定装出藻奈美重新苏醒过来的样子,最终让自己完全变成藻奈美吗?
    但是,此事又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她便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直子一点一点地消失浩9年来,她一直都在演戏,并且想将戏一直演到生命结束?
    平介回想起了在山下公园的那一幕。
    那一天不是直子消失的日子,而是她彻底放弃以直子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的日子。当她作为藻奈美睁开眼睛后,曾失声痛哭,那时的眼泪应该是她为放弃自我而留下的悲伤的眼泪!
    直子,原来你现在还活着啊——到了宾馆,平介像扔废纸一样甩下车费,冲了进去。发现大堂经理后,他用很快的语速向他询问了举行婚礼的地点。年长的大堂经理看似有意慢条斯理地回答了他。
    平介冲进电梯,在举行婚礼的那层下来后,看到了三郎和容子。
    “澡奈美呢?”平介问,说话时还喘着气。
    “我带你过去。”
    平介在容子的引领下采到新娘更衣室前。
    容子敲了一下门,向里面望了望,对平介说:“应该可以进了。”随后,像是领悟到了平介的心情,她又返回大家所在的地方了。
    平介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推开了门。
    身着婚纱的藻奈美的容姿一下子映入平介眼帘。那是通过一面大镜子映出来的。
    她通过镜子注视着平介,之后慢慢回过头来。房间里弥漫着花的香气。
    “这,简直,又……”
    平介回想起了30年前的光景。那时的直子也穿着非常合体的婚纱。
    伴娘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平介和藻奈美两个人了。两个人开始互相对望起来。
    直子——
    在这一瞬间,平介什么都懂了。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再问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就是直子的。而只要她不说,那她就是藻奈美,对平介来说,她也只是他的女儿。
    “爸爸,”她说,“这么长时间以来,真的是好长好长时间以来,多亏您的照顾……”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嗯。”平介点了点头。这一动作也算是默默承认了他们之间永远的秘密。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平介答应了一声后,根岸文也把头探了进来。
    看到新娘子,他两眼放出了光彩。
    “哇,太漂亮啦!除了漂亮也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了!”说完他看着平介,“对吧,爸爸?”
    “这一点我30年前就知道了。”平介说,“先不说这个了。文也,你跟我过来一下。”
    “啊,什么事?”
    平介将文也带到另外一个休息室。幸运的是,里面没有其他人。
    平介盯着眼前这个马上就将和藻奈美结婚的男子的脸。新郎看起来有些紧张。
    “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平介说道。
    “啊,您尽管说。”
    “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是经常有人说吗,就是新娘的父亲最想对新郎做的那件事,你能不能让我也做一次呢?”
    “啊?什么事啊?”
    “这件事……”平介在文也面前伸出了拳头,“就是让我打你一顿!”
    “啊?”文也向后仰了一下身子,问,“现在,在这里吗?”
    “不行吗?”
    “啊,不是。这可怎么办呀,过一会儿还要照相呢!”文也挠了挠脑袋,最终还是用力点了一下头。“我明白了,因为我从您那里得到了那么漂亮的女儿,所以这点儿要求我能接受。来吧,给我一拳吧。”
    “不对,是两拳。”
    “两拳?”
    “一拳是因为你夺走了我的女儿,另一拳是因为……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
    “别问那么多了,快闭上眼睛!”
    平介攥紧了拳头。
    但是,在将其举起来之前,他已经热泪盈眶!
    他就地跪了下去,用双手捂住脸,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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